夏木

晚安,大海


001
  她手中怀抱着柔软的布料,拉开日式木制推拉门,换上木屐,步出庭院。秋日的暖阳初升,金色的光线溶在水中,薄雾轻笼,满眼尽是橘红色的暖色调。
她将它们挂在旗杆上,放线,收绳,缓缓地升了起来。
黎明的海风裹挟着腥甜的鱼虾气味,她抬起头温柔地望着飘扬的信号旗,视线穿越过蜿蜒曲折的海峡,轻柔地笼罩住那方的情人。

002
黑色的闹钟再一次响起,银色的小锤拼命地敲打着铁片,叮铃叮铃地闹着。
窗帘紧紧地掩盖住窗棂,屋外的阳光费劲了力气挤出个缝隙,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。
日式榻榻米上放着一床被褥,被子卷成一团,一只白净的手从中伸出来,极为困难地去抓那只闹钟。
随后她将手中的闹钟举到眼前,愣愣地看了半晌。
“呀——要来不及了!”
毛利兰一骨碌爬起身,迅速地叠好床被。她换上新的制服,拉开窗帘,光线一霎那倾泄进了小小的房间,温柔地亲吻着她的侧颜。
她拉开房门,迅速地跑进半开放厨房。从冰箱里取出菜品洗涤。又接了水淘米,将锅放在点燃的煤气灶上。
简简单单的几道小菜,一碗蒸米饭,一碗味噌汤。她将它们摆上桌,又将剩余的放进饭盒里做中午的便当,匆忙地拿起手提包,在玄关处换上鞋子。
“爸爸,你赶紧吃饭哦!我上学去了!”
她扭头朝屋内喊了一声,旋开门把手,匆匆地跑出家门。

003
毛利兰跑出家门的时候,去城镇的公车恰好开走。她急匆匆地去追,最后却徒然地望着黑色的尾气叹息。
差一点就追上了……
她无奈地叹口气,只好整理裙摆,拉直领结,拽着手提包大步跑去学校。
这是建立在小岛山丘上的一座小城市,它南面是一条窄窄的海峡,港口处船舶来往。
海岛的道路修得齐整,但是碍于地势的起伏,上上下下的山坡满都是。毛利兰家虽离镇中心不是很远,而走路去却总是要花费半个小时多。
水天相接之处是一条银白的弧线,金光穿越清晨少许的海雾,携带着细小尘埃包揽住她单薄的身形。
毛利兰终于气喘吁吁地弯着腰停下。
“叮铃,叮铃。”身后有单车驶来,她下意识让了让身。
“同学,你在干嘛呢?”
暖阳细腻地将他的身形勾勒,像丹青水墨里,沾了金粉的细软狼毫,最后一笔温柔的收锋。
她莫名有些尴尬——自己扶着膝盖大喘气的样子,抬起头时被风染得彤红的脸颊,傻兮兮的,根本算不上好看。
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笑的吧。
——尤其,还是这么好看的一个男孩。
微微的笑意是海面的波澜,一闪而过的促狭是展翅的白色海鸥。深墨蓝色的眼瞳,纯白的眼白,干净地像是这片生育她的海洋。
他的眼睛里住着海。
毛利兰一时有些怔住,听得那男孩带着笑意的轻咳才回过神。这一下,她再也不敢瞧了,只低着头,脸上兀自飞起两朵红霞。
“你是帝丹高中的?”男生问。
“诶……?”
“校徽啦。”低喃道“笨。”
“喂!”
“好啦好啦。我道歉。”男生笑起来,语气飞扬,“我送你吧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我也是帝丹高中的。”他举举校徽示意“顺路。”又停顿一下,带着笑意地说“再不走就迟到了哦——光是跑步又赶不上的。”
的确,单车自然是比跑步快。
毛利兰心里这么想着,却总觉得很不舒服——或许是男生调笑的语气,让她感到尴尬,又或许是自己傻兮兮盯着人家看的蠢模样,让她感到羞耻。
但是再没什么办法,她索性拍拍裙子的褶皱,变扭地坐上后座,抓住男生的衣角。然后将脸转向一旁,吞吐着说“谢,谢谢了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。”
“你笑什么?”
“没。”
她生气地握紧拳去捶他,他也不恼,脚一蹬地,单车便哧溜一下窜了出去。
“抓稳了啊。”男生大声笑着“保证把你按时送到!”
幼稚。
她撇撇嘴,眉眼却含三月桃春。

004
单车“吱”一声停下。
学校的老式钟表的指针咔嚓响了一声。
整点了。
毛利兰从单车上跳下来,心急地脸色都有些发白。
男生锁了车,抬头看一眼时钟。随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,“你跟我来。”
毛利兰也不知道男生到底是绕了哪一条道,七拐八拐地带着她找到学校稍矮的一处白墙。她还没来得及思考,男生一个助跑就翻上了墙。
“快点啊,不然真的来不及了。”
毛利兰捏着裙子咬嘴,期期艾艾地就是不肯上去。
“哎。”男生叹口气“那你过来,把手给我。”
毛利兰走进,将双手递给他。
男生一把拉住,轻松地将她的手拉住。他的手有些干燥,手上有常年打球运动留下的茧子,手心温暖柔软。
毛利兰感觉一股大力将她拉了上去,回神的时候已在墙上坐着了。男生先行跳下去,说“跳下来吧。”
矮墙虽说矮,但怎么着也有两三米的样子,毛利兰看着下面,第一次感到恐慌。
要是手上没什么东西,倒也不怕。最多摔下去倒在柔软的草地上,怎么也能缓解点痛楚。只是,她的手提包里还塞着便当,这样跳下去,万一有个闪失……
“喂,你快点啊。”男生朝上面小声地喊。
他眨眨眼睛,忽然明白了什么,促狭地笑起来“喂,你该不会是害怕吧?”
毛利兰懒得和他说话,她左右看看,决定慢慢地扶着墙头溜下去。
“不逗你了。”男生笑了出来,他张开双臂,眼角向上翘着,那双住了海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“我接着你。”
毛利兰说不出是什么感觉,她理应为了这三番五次的调笑生气的,只是此时她心底不仅一点被冒犯的恼意都没有,反倒像煮沸了的水,咕嘟咕嘟地冒着欢欣雀跃的泡。
她跳了下去,稳稳地落入他的怀抱。
“你看,没事是不是?”男生轻轻地拍着她的背。
清新的柠檬气息包裹住她,她鼻翼间满都是一种气味。
她的心忽然漏了一拍。

005
等到进了教学楼,在转角的楼梯上楼时,她才缓过神。
“谢谢你了。你也快些去教室吧。”
“我就是去啊。”
“诶,诶……?”
两人转头看着对方,异口同声“你也是高一B班的?”
无巧不成书。
他们看着对方,忽然就一起笑了起来。
像是忽然发现一个什么秘密一样,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巧合,浪漫又甜美。
“听说教我们的小林老师很凶啊。”男生一边上楼一边嘀咕“我父亲朋友的孩子以前是她教的,说这个女人特别恐怖来着……”
“才开学就说老师坏话不好吧。”
“我说的可是事实啊——”
“这么说,你这么熟悉学校……?”
“对啊。”男生将双手叠交放于脑后“我小时候经常和那个哥哥晚上从那个墙爬进来到实验室探险——当时学校流行十二点有白衣女鬼什么的……”回忆绮绻,他轻笑一声“不过后来才发现是衣架上的白大褂被灌入破碎窗子的风吹得来着——探险倒没找出什么鬼魂,但是因为我们鬼鬼祟祟去实验室,还被看门大叔误认为是小偷呢。”
说着到了教室后门,男生从后窗看了看,转过脸来“看来他们已经开始做自我介绍了。不过放心,应该还没点名。咱们现在从后门进去。你跟好我哦。”
他推开后门,鬼鬼祟祟地压低身体,匍匐着溜了进去。恰好靠门的最后一排还有两个空座位,大家都听着介绍,是以并没有人发现。
毛利兰也只好压低了身体进入。只是她不知道,自己的海蓝色裙摆被椅子的钉子勾住一个角,暴露在视野中。
台上介绍的同学一时愣住,卡了壳。
“咳咳,咳咳。”男生捂着嘴咳嗽起来,上身坐得笔直,手却悄悄伸到课桌底下指了指她的裙角。
“你怎么了?”小林老师转过头问他。
“没事,老师。嗓子疼。”
“专心听介绍啊。山田,你继续吧。”小林老师不轻不重说了句。
毛利兰羞红脸抱着膝盖坐在地上,等男生打了个安全的手势,才悄悄把头探上来。确认安全后,迅速坐在椅子上。
“谢谢。”她红着脸说。
“别客气。”男生转过脸来“好歹我们也这么熟了,不是吗?”
他笑起来,“正式介绍一下,我叫工藤新一。初次见面,请多多指教。”
教学楼南侧种了广玉兰,海风吹拂,暗香浮盈。少年弯眉浅笑,盛若骄阳。

006
两人就这么熟了起来。
每日下午放学,工藤新一便会载着毛利兰回家,被他那些好哥们瞧见了免不了要调笑一番。这时候工藤新一就会挥挥胳膊笑骂,而毛利兰总是将头低地快到了胸膛,坐在单车上抓着他的衣服,脸红地像个苹果。
而早上去学校时,毛利兰也会帮工藤新一带上一份便当做午餐。然后跑到家门口跳上他的单车,从他手里接过面包片和牛奶,边吃边看沿途的风景。
海风柔软,樱花烂漫,毛利兰抓着他的衣角,轻轻晃荡着腿,心情极好地哼起家乡清甜的歌谣。
单车慢慢地骑着,时光如电影胶片一祯祯划过。青涩地宛若未成熟的苹果,酸甜的汁水是夏日最温柔的物语。
七月初的时候,正是炎热。这日下午学校为了迎接一个检查,要求做大扫除。
帝丹高中是明治维新时期建立的学校,它原本是所大学,后来发展好了,便也分出了高中。为了纪念建校,分出来的高中部也仿造大学的主教学楼,采取的是西式风格。
学校内部是螺旋式的木制楼梯,两侧向上,教室依次排列。天花板上刻有彩色的壁画,是圣经中的故事。正中的位置挂着一盏巨大的吊灯,玻璃罩子,棕褐色彩,复古样式。
女生们负责擦地板,每个人头上系着白毛巾,拿着布子擦自己负责的区域,轮流着去换水。
毛利兰下来换水的时候,看见吊灯周围一群人扶着木制的梯子,一个男生正跨坐在梯子上换灯泡。
他小心翼翼地扶正吊灯的身体,轻轻地扭下灯泡,放在木梯上,又拿着新的灯泡换上。他偏了偏头,专注的眉眼落进她眼中。
新一?
毛利兰还没来得及惊讶,就瞧见木制的梯子晃了一下,上面的人没有坐稳,身体摇摇晃晃就要掉下来。
她慌张地扔下水桶就跑,到了近处才看见他已经稳住了身体,笑着从梯子上爬下。
“没事没事,瞎担心什么呀你们!”他眉眼带笑,张狂地说“我平衡好得很,就算是比这高两倍的梯子,小爷我也没……”
他转头看见红着眼眶,快要哭出来的毛利兰,愣住在了原地。
“……问题。”

007
七月初的雨说来就来。
工藤新一载着毛利兰出去的时候,天空忽然下起瓢泼大雨。两人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。
工藤新一赶忙停下车子,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毛利兰身上,讨好地说“别生气了。”
毛利兰不理他,慢条理丝的从包中取出了备用的雨伞,“哗”的一下撑开。
工藤新一无奈地笑笑,翻身骑上车,继续载着她回家。
到底怎么才能让她不生气了呢?
工藤新一没有哄过女孩子,别看他在学校挺受欢迎——抽屉里鞋柜里永远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粉色表白信,可他永远是礼貌地谢绝。他虽然继承了父亲的绅士风度,却从来不会多留情,彬彬有礼。
他困扰地皱起眉头——要是兰没有看见就好了。
他这厢烦恼着,毛利兰也不好受。
看见他要跌下来的时候,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。脑中一片空白,下意识就奔过去,生怕他遇到什么不测。
可是冷静下来,却忽然醒悟——她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责怨他的不小心呢?
她长长地叹口气,虽还是在生气,却顾念到他只穿件单薄的衬衫,心软地又把雨伞斜了斜。
有人说,当你开始在意一个人的时候,或许就是喜欢。
雨丝飘摇,淋湿了她未被罩进伞中的身形,她忽然觉得脑内混沌,身体滚烫,连眼皮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。
她歪了歪身子,终是控制不住地靠在男孩的背上,晕了过去。

008
毛利兰一觉醒来的时候,已是第二日了。
头疼地快要炸开,她坐起身来揉揉太阳穴。
“兰,你起来了么?”
门外响起新一的声音,她吓了一跳,才想起昨天晚上没有回家。
那爸爸怎么办?
她一下爬起来,身体却告罄,一个没站稳嘭地一声倒在了被子里。
“兰!”
门被粗鲁地打开,他端着药跑进来。
看见她没事,才松了口气,在床边坐下“昨天你淋了雨感冒了,我敲你家门没人回应。我看了看门把手,别了一张纸条,说是你爸爸出差了,为期一周。”他从口袋里掏出纸条,给毛利兰递过去“诺。”
毛利兰有点愣愣地坐在床上,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的是——新一的床!
她脸一下爆红起来。
“诶?还没退烧?”工藤新一不由分说伸手按住她,不等她反应就靠过去,撩起两人的刘海儿,头抵着头,“不烧啊。”
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……
毛利兰迅速地后撤,脸红地可以去煎鸡蛋。嘭地一下,撞到了床头。
“这么着急干嘛?”工藤新一嗔怪看她一眼,替她揉了揉头,将药碗送进她手中“快喝药吧。”
不想喝。
这黑乎乎的东西简直毁灭世界好吗?
毛利兰无意识把嘴撅的老高。
“快喝吧。”工藤新一无奈地笑笑,伸手摸摸她的头发,展开另一只手掌,“喝完有糖吃哦。”
我又不是小孩……
毛利兰无语地撇撇嘴。但毕竟良药苦口利于病,她捏着鼻子,一口灌下去。
“咳咳咳咳。”呛住了。
“急什么呀。”工藤新一拍拍她的背,将糖轻轻塞进她嘴里,“尝尝看。”
水果硬糖,是苹果味道。
酸酸甜甜的,真的很好吃。
好像药一下就不苦了。

009
下午的时候,毛利兰好了很多。
工藤新一的父母早已去上班,工藤新一又向学校请了两人的假,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。
“哎,兰。我带你去个地方吧。”毛利兰坐在窗边发呆,工藤新一跑过来两眼亮闪闪地问。
“去哪儿呀?”
“总之你肯定想不到!”工藤新一挤挤眼。
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,难不成还会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?
毛利兰也不忍心戳穿他,索性站起身理理衣服,顺从地跟着他出门。
“等等。”
工藤新一在衣架上取了母亲的衣服给她“先穿这件吧。海边风大,你感冒刚好。要小心。”
他俯下身子帮她系纽扣,眉眼认真专注,噙着笑,格外好看。
毛利兰瞧着他,悄悄笑起来,像一瓣清透的栀子花,开在情意盈盈的水畔,波纹漾开了垂影,每一缕都是工藤新一。

出乎意料。
他竟带她去了码头。
毛利兰家住得离港口不远,却是从来都没有坐过大船,尤其是像这样漂亮的商船,平日只能远远望着。
“我父亲的朋友是个船长,他经常出外经商。”工藤新一领着她走到码头,指着一艘停在码头的商船“他昨日刚回来,我和他说好了带朋友来船上看看。”
这是一艘很大的商船,黑白相间的船身,窗户是红色的彩漆砌成。船头处有一尊女神的雕像,衣袂翩翩。船身侧面是用白绳围起的长长木制小梯,蜿蜒着爬上甲板。
木制小梯最底端是个只供两人站立的小木板,离着码头的甲板有两三米的模样。工藤新一先行跳了上去,转过头来,张开双臂“小心些。”
船身一浮一沉,毛利兰紧张地看着工藤新一,深吸了口气,助跑跳跃。
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冲的一歪,船身沉浮,小木板有些摇晃。他左手紧紧地揽住她的腰,右手抱住她的肩头。
“接住你了哟。”他笑。
如这次一般,往后许多次,我都会稳稳地接住你。

海浪哗哗地冲击着码头,波浪泛起白色的纹式,毛利兰走在木梯上,像是穿行在低空的云层中,每一步都漾开涟漪。
白色的海鸥展翅飞翔,从她的身侧掠过。她伸出手臂挥舞,引来一串啼鸣的欢迎。
“哟,你小子。带女朋友来啊?”船长是个高高的大叔,留着小八字胡,叼着烟,正笑着一巴掌拍到工藤新一的背上。
“不是不是。”两人同时红了脸,呛了声赶忙否认。
“行了我知道了。”船长大叔顽皮地眨眼“玩的开心啊。”
“哎!”
工藤新一牵住毛利兰的手,带她简单参观了下商船内部。随后把她带到甲板上。
“呐兰,你站到那里去吧。”
他手指着船头最前端的尖角处,下方正是那尊漂亮的女神像,后背是伫立的桅杆,风鼓起帷布,哗哗直响。
毛利兰有些害怕,怕自己一个没站稳,就从船上跌倒了海里。
“没事,有我在。”
恐惧犹如白色的蒸汽,被他一句话轻飘飘地带走。毛利兰忽然什么都不害怕了,她走到船头,笑着伸平双臂,闭上眼。
海风拂面,脚下是万丈的大海。波涛一声接着一声,从遥远的地方奔来。鼻翼间是腥甜的海风,又有随风送来的夏日的青草香,光线暖暖的,闭着眼却能感觉出一片光明。
什么烦躁的心情都没有了,什么担忧的心情都没有了。
大海奇迹般地包容住她的身形,她感到自己像是重回母体的婴儿,蜷缩在白净的空间里,安稳地睡在深蓝的海中。
“我从小就很喜欢来看海,做梦都想跟着叔叔出航。”海风很大,工藤新一靠近她耳边轻声说“只要这样站着,就觉得好像什么烦恼都不见了一样。”
他忽然大声地朝大海喊“啊——大海——”
声音激起一摊停留在码头的海鸥,哗啦啦全部飞上了天空。
“很爽吧。”他转过头来“你也来啊。”
毛利兰笑起来。她睁开眼,将手臂收回 隆成喇叭状“大海——”
两个人的声音合在一起,他们笑着叫着。属于青春年少人独有的活力,在他们身上迸发。
工藤新一笑着看着怀中的女孩,他忽然想起什么,戳了下她的腰,等她惊诧地扭过头来,朝她俏皮地眨眨眼。
他转过头,冲着一望无际的大海,大声喊“我喜欢你,兰!”
深蓝色的海反射着阳光照射下来的斑斓,听见这句话时温柔地翻滚起白色的波涛。
留着小八字胡的船长倚在船舵上,叼着烟,眉眼带笑。
“年轻人,就是好啊。”

010
时间总是过的很快。
对于相爱的情侣来说。
春夏秋冬,又是冬尽春来。三载时光,转瞬即逝。
毕业季来临。
同班的同学们带了黑色的帽子,穿上礼服在教学楼旁的广玉兰下照相。她站在第二排中央,手中紧握着红绸带扎成的纸筒,盯着照相机的快门笑得甜美。
“哥们,换个位置。”熟悉的声音入耳。
她转过头去,看见第三排的他和别人换了位置,正站在她上方,对着她的眼睛微笑。
“哟,工藤。这么疼媳妇哦。”
“妻管严,妻管严!”
她看见他笑起来,心情极好地眯起眼“见笑了。”
她羞红着脸转过头,翘起嘴角悄悄地笑。
“三,二,一——”
“茄子——”
青春飞扬的少年人们,搭着肩,欢快地笑闹。
他们将头顶的黑帽子摘下,高高地抛向天空。梦想和回忆承载着清风,飞向遥远的未来。
亲爱的少年们啊,愿你们的未来有诗,有酒,有远方。

“兰。晚上七点到镇中心的广场来哦。”

毛利兰在穿衣镜前挑衣服,将自己所有好看的裙子都拿出来比划。
这件裙子太短,那件裙子颜色又太老气……
她比了又比,总是不满意。
日头将落。
她忽然想起一个绝妙的主意,扔了手中的衣服,急急地翻出衣柜底层的一件。

工藤新一站在广场中央等了又等。
他穿着简单的对襟纽扣的深蓝色海军服,头戴同色小帽。少年眉目清俊,广场旁的路灯初亮,柔光雾霭,他站在一片温暖的光线中,笑得温润。
等一个人来。
在初夏的夜。
有蝉鸣桑林,有银河璀璨,沿路温热的风捎来悄然开放的蔷薇花香,空气发酵成气泡金黄的橘子汽水,甜甜的,酸酸的。
远远地走来一个少女。她的脸庞在黑漆的夜里不甚清晰。她越走越近了,灯光照出她身上柔美的和服。宛若一场话剧,帷幕渐升,他看见了她敛眉浅笑的面庞。
她在山顶上揣了一袖云,在树冠上摘了一枝花,在海洋中取了一滴水,在天空边采了一片晚霞。
她将它们绣在了衣袂上,以拳拳情意。
她走近,抬头,流光宛转的眼眸盯住他。
我跨越山水,来见一个心上人。

“兰。”他叫她。
“嗯?”
他们此时并肩在广场的小道上走着,他忽然转过脸对她说“你倒数十个数,有惊喜哦。”
“诶?”
他不由分说地拉她跑到了广场中央。
他直视着她的眼睛。
“10”
街边的灯一盏一盏亮起。
“9”
白色的鸽子掠过暮色。
“8”
林荫丛的蔷薇花绽开。
“7”
小吃店的暖光点亮,夜市苏醒。
“6”
低语的情侣悄悄拉住手。
“5”
大海的涛声温柔。
“4”
面包店飘来奶甜的面包香。
“3”
清月拨开云层。
“2”
月华如水,一树枝桠倒影宛若藻荇交横。
“1”
他们望进彼此的眼眸。
“0”
西式钟楼钟声敲响。
他们周围忽然升起了水幕,一层一层包裹住他们的身形。他们处于最中央的地方,抬头看去,银色的喷泉漂亮地宛若童话。
“这里整点有喷泉。”工藤新一笑着看了眼周围,低下头看她“你喜欢这种感觉吧。”
毛利兰使劲点点头。
工藤新一笑地更灿烂了。
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朵玫瑰花,双手递放在她的掌心。
她听见他说“兰,毕业快乐。”

毛利兰看着手中的玫瑰花,觉得自己一瞬间成为了世上最幸福的人。
她高兴地就要飘起来。
像是坐了热气球,不受控制地升上天空。
只因为他的一句话。
然而下一秒,热气球燃烧的火焰却忽然熄灭,毛利兰看见它迅速地坠落。气球嘎成扁扁的模样,再没有一秒前喜气洋洋的氛围。
远处大海的涛声一声接着一声。
他在这如此温馨浪漫的氛围里说
——兰,我要走了。

011
工藤新一说那个船长大叔要远航经商。
工藤新一说他从小就喜欢海。
工藤新一说他想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漂亮,而不只是从课本上贫瘠的文字间汲取养料。
所有汇合在一起,都是——他要走了。
毛利兰怔怔地坐在回程的公车上,看着窗外。
他坐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。
“兰,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去了。”他说。
私心里是不想他走的。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归来,且因为不会做饭的父亲,她也不能陪他远行。
但是,理智却又不允许她这么做。
毛利兰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,这么自私。
我知道会回来,我也知道不可能这么走了就是一辈子。我知道我们还有大把时间可以相伴,我也知道我们不可能没有任何联系。
可是,还是想哭。
毛利兰吸吸鼻子,不经意从窗户的倒影里看见了工藤新一自责的表情。
她瞬间便心软了。
她那么喜欢的少年啊,怎忍心让他皱一下眉?
他应该是展翅的雄鹰,而不是在爱情金笼束缚着的金丝雀。
他不属于这个小岛。
他应该属于更广阔的世界。
毛利兰转过头,努力笑出来。
“新一,你去吧。”
就像远行的火车,永远不会在沿途任何一个站台长驻,即便那里风景如画。
但是站台不会走啊。它一直停留在原地,心甘情愿地等着火车的回程。
毛利兰走下公车,望着它渐渐走远。她忽然朝公车上的他大喊。
她说——不要忘记我。

012
工藤新一走了。
毛利兰没有去送。
她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开口留住他。
她站在小山丘上,望着商船驶出港口。
她把手臂隆成喇叭状。
她想起了那日在商船上畅快的大喊。
她对着大海喊“一路顺风——”
深蓝的大海温柔地倾听她的话。托远行的清风捎给那个少年郎。

013
她开始学着等待。
等待一个远游的人。
邮递员骑着单车从她家门口驶过,将信件放在信箱里,朝屋内大喊“毛利小姐,有你的信!”
她飞快地奔出来,高兴地将它递到唇边轻吻。
她噔噔噔地跑回房间,声音震醒了午睡的父亲。毛利小五郎探出头来“又是那个臭小子?”
“爸爸!”
“好吧好吧。”毛利小五郎低声抱怨着“这还没嫁出去就这么替人家说话……”
他看着毛利兰欢快地打开房门,郑重地从信封里取出信,叹了口气“算了,她开心就好。”
毛利兰数了下箱子里的信件,这已经是第120封信了。他给她寄过祖国的富士山,寄过中国的长城,寄过巴黎的铁塔,寄过伦敦的大笨钟……
而这次,他寄了一张速写。
是她的模样。
他在信里说,他要回来了。
你有没有爱过一个遥远的人?他从来都不让你绝望,是你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。他永远是年轻的,美好的,光芒万丈的,他永远在那里,好像信仰一样。

014
工藤新一说他会在春天回来。
等早春的第一树樱花开放的时候。
毛利兰便等着,每日跑到樱花树前问它什么时候开花。
樱花树或许是可怜这对有情人,今年开的格外早。
可是,一直等它谢了花。等它长出绿叶,等蝉鸣开始兴盛,吵得人心焦。他也没能回来。
毛利兰去问那个邮递员,是不是漏给她他的信件。
邮递员翻了又翻,说没有。
“怎么会没有啊?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我寄信的。”
“小姐,可以问一下他是那个船队么?”
毛利兰报上了名。
“唔……等等,你难道不知道那附近最近有场海啸么?”
邮递员塞给她一份报纸。
“报纸上都说了,是很大的海啸。”
毛利兰抓着报纸看,明明是几个简单的大字,可是她似乎却不认识。她翻到船员遇难的名单,看见了他的名字,可是却又不信他这般容易遭受海难。
她拿着报纸问父亲,问新一的父母,问老师,问同学,问镇上那家卖面包的老伯伯,甚至问每一个路人。
他们都说,真遗憾。
毛利兰不相信,她日日站在家门口,见到路人就问。
那份报纸被她揉的皱了,终于连字迹都看不清。
她颓然地跪在地上,哭了起来。

015
毛利小五郎端着隔壁家做的饭菜,敲开毛利兰的房门。
“兰,吃饭了。”
毛利兰坐在窗边的阴影里,她望着海,一言不发。
“兰……”
她听见了,转过脸来。惨白的没有血色的嘴唇张开,说“爸爸。”
“兰,你别这样。你这样是在糟蹋你自己的身体!”
“爸爸。我不信他死了。我不信。”她低声喃喃地说着,想起什么一般,眼里又流露出温柔绮绻的光芒“我昨天晚上还看见他了,他站在这里,笑得很好看。他和我说‘兰,再等等,我就回来了。’”
“爸爸,你帮我立个旗杆吧。”她忽然抬起头盯着父亲。
“兰……”毛利小五郎看着女儿这副模样,想了想还是咽下了‘即便挂信号旗也没什么用’的话。他点点头,郑重地说“好。”
就当是,心理安慰吧。

016
旗杆立了起来。
红白相间的方块旗和红白蓝依次包围着的旗。
一个代表“U”,一个代表“W”。
新一说,它们合起来的意思就是“一路顺风”或“欢迎回家。”

017
她手中怀抱着柔软的布料,拉开日式木制推拉门,换上木屐,步出庭院。秋日的暖阳初升,金色的光线融在水里,薄雾微笼,满眼尽是橘红色的暖色调。
她将它们挂在旗杆上,放线,收绳,缓缓地升了起来。
黎明的海风裹挟着腥甜的鱼虾气味,她抬起头温柔地望着飘扬的信号旗,视线穿越过蜿蜒曲折的海峡,轻柔地笼罩住那方的情人。

她降下旗帜,将它们抱在怀中。
她望着落日沉入大海,望着海鸥盘旋归家。
她喃喃到“晚安。”
如果有一天,我不能见你,我祝你早安,午安,晚安。
晚安,大海。
晚安,新一。

018
她已是一名本地大学生。
选填志愿的时候,她毫不犹豫选择了这里。
她要去等待。
等待一个不归人。

019
她照常升起旗帜。
她忽然看见对面的大海里有一搜小船。
它升上了回应旗和两面和她的旗帜相同的旗。
它在说“我听见了。”
他在说“我回来了。”

020
毛利兰奔跑着。
她跑过家门口,跑过小道,跑过他们经历的那些年年岁岁。
她停在了码头。
她看见,自己的少年风尘仆仆地站在甲板上,朝她温柔地伸出双臂。
她跃进了他的怀抱。
她听见他说“你瞧,我又接住你了哟。”
欢迎回来,新一。

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见你,我祝你早安,午安和晚安。
但是你却飞越关岭,趁著行岁未晚,到我面前说:“半生飘泊,每一次都雨打归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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